两周前,笑笑的第三篇一作文章正式发表,这个文章的产生过程不所谓不惨烈。从开始试验到文章接收跨越了四个年头,让人倍感压抑的是中间几乎没有放下过。我也经历了极其复杂的心理挣扎和自我怀疑。
我是2013年时候开始接触叶片水力导度,当时候学习的是Christine和Lawren他们的测定方法。因自己算是孤独求索,真是花了很多时间才勉强弄懂几种水力导度测定的基本原理。回过头来我十分怀念和感激那段时光。虽痛苦与自我怀疑,泪水与自我鼓励折磨了我很长一段时间,但这段努力让我真的懂了植物功能生理指标体系背后的生态学逻辑,建立了植物生理生态的知识骨架。我几乎可以肯定,没有这段经历是不会有我今天的发展。
2014年到了西班牙后,实验室又只有我做水力导度相关的研究,当年导师项目经费紧张,连起码的装置都是自己掏钱搭建起来的。慢慢地我越发觉得所有的测定方法都过度依赖理想化的假设条件。实际上,如我们所知道的,一切活着的东西都是复杂而麻烦的。而植物偏偏就是活着的那种。
我注意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水力导度测定所有要求的稳定流速的评判标准问题。最开始,我其实用的是最笨的办法,即每隔60s记录一个重量,依据重量与时间之间的线性关系来评判是否稳定。可问题是在数十分钟的时间里,重量变化一般可以达克级别,因此肉眼看到的重量与时间关系是相当的线性,但求速率后多数时候会观察到速率与时间之间的关系其实波澜起伏,只有极少数是让人舒服和满意的线性。后来在一次国际会议上,碰到了Lawren,Nate,Christine等众多水力导度领域的牛人们。交流中,大家其实都意识到了,但是都觉得这个问题对于水力导度的绝对值影响不会太大,属于正常的测定误差。
2018年在UC Davis测了番茄叶片的水力导度,老板实验室又是十分缺钱,天平连续读数的软件都买不起,我是求助了好些人才用R写了个简单脚本来读取天平的读数,顺便也就把速率与时间的关系也实时显示出来了。用这个脚本后发现测定过程中流速的随时间变化规律真是千奇百怪,很多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对稳定这个词的理解是否正确。与此同时,因为番茄的叶柄十分软,同一个茎杆上的几个叶片,测定出来的水势相差巨大,让我开始注意到水势的潜在影响。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提出让笑笑把水力导度测定的方法问题系统做一下。
最开始我是想让她把复水动力学法(RKM)和蒸腾驱动法(EFM)两个方法从取样、样品保存、测定装置、测定环境、稳定评判标准、数据展示等等系统地做一遍。我当时认定这样的试验,用三五个物种,历时一两个月应该就可以成文,发个PCE或JXB应该问题不大,毕竟思路是现成的。
实际情况,远远地超出我的预期。实验做的过程中,各种千奇百怪的问题层出不穷。不是这个没有考虑,就是那个忘了,慢慢地,在做了大量无用工之后,笑笑越来越有畏难情绪,把试验规划的内容减了很多。我批评过很多次,但是性子急而稍有浮躁的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打折出售。也正是因为数据的系统性不足,大大降低了我对这个故事的关注度。
再后来,她自己要求写这个文章来练手。虽然,文章作图等一开始我没有参与,但是文章的大概思路应该是与她交代了几次。她一开始也确实觉得应该简单,信誓旦旦地承诺,写完初稿过2020的年春节,再后来保证写完过2021年的春节。尤其是数据分析过程,那真是十分的痛苦。一个分段函数,我都感觉她弄了一年(有点夸张成分),好多次,她在微信上反复问我关于编程的事情,我都有删她微信的冲动了,但冷静一下,总安慰自己这是自己的学生啊。中途我甚至做她工作先放弃这个文章,但她还是很坚定的拒绝了我的建议。再后来终于给我一个初稿,打开后强忍着看了不到十分钟,实在是看不下去,遂把她叫到办公室“安抚”几句后,打回去重写。
安抚过程中,我把我觉得重要的每部分应该怎么写、每一部分应该有的特点和逻辑跟她反复交代了。再后来强行让她按照我的思路把前言、图表、以及文章的落脚点给改了。其他部分没有怎么动,她自认为英语不行,就让她去找英语老师润色了一下(其实我主要是感受到了她对我的抵触情绪,想让其他人去批评她)。终于在2021年6月16号(印象)投出去了。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连续几个期刊都没有送审。后来让她改投Plant Methods,并明确跟她说,如果这个期刊再不送审,我会重写这个文章。
终于,它送审了,回来的结果是大修。修改过程中,我也终于仔细读了一遍讨论,写的真是有点烂,英语改的也真是不怎么样。其实,我近几年不再使用英语润色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发现外行是改不好专业稿件语言的,因为语言的表达语境与意境最重要,其次才是语法和词法本身。没有办法,我又强迫她按照我的意志改了讨论部分的部分思路。终于,编辑没有再要修改了。虽然,这个文章离我所预期的相差太远了,但是学生自己很高兴。
笑笑是我带的第一个学生,这个学生虽然稍有浮躁和毛躁,但是努力程度和智商都是很好的,也确实在我建立课题组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但这么一个学生,做一个论文都如此艰难,让我时常怀疑自己的指导方式是不是出了问题。尝试过总结,当然有不少是不能说出来的。
一个研究者,如果只知道课题所关注的问题,而对与问题相关知识了解不深,且不知道回答问题需要的证据链应该怎么组织。即使她很努力地做实验也是无济于事的,一定会出现证据链离散的问题。这篇文章从一开始就是我强迫她做的,问题主要基于我的经验发现,而她没有这种体会和认识。
老师与学生口传所谓的经验技能是毫无意义的。多数时候没有经历过相关过程的他们,根本不能理解;即使理解了,对于他们而言也只能记住三分钟,出了办公室基本忘了。
老师和学生之间的目标往往存在较大差异,比如这个文章我是希望能打出品牌来,毕竟方法类的文章如果能出现在领域内权威期刊,高被引不是难事,但是如果发到一个二三流期刊,基本与高被引无关了。学生的目标是发一篇自己写的文章。也正是这个原因,我越来越不想带对科研本身兴趣不大的学生,毕竟发一个不痛不痒的文章,浪费经费和资源不说,对于学术资源的可持续是不利的。